秋霜之后

文/钟穗

孩提时，我一度以为霜是从天上落下来的。这源于乡人将此种因地面水汽在夜晚遇冷凝结而成的物事，称为“落霜”“下霜”，而非“起霜”“结霜”。故使得当年的我，误以为霜和雨、雪一样，总想亲眼看见那个“下”的过程。虽每每失望，然这充满地方气息的动词，却早早地烙印于我的脑海之中。

“落霜”季候的乡间，虫鸣已悄然隐去，鸟鸣也不似春夏时那么高亢绵密。一拨接一拨从远方飞来的鸿雁，也在绸缪的风声鹤唳中，带着沿途秋色的红晕，飞向乡人所不熟悉的温暖南方。虽说我还是个孩子，但心里明白，离阳光开始变得无比珍贵的冬天，不远了。

读书后，听人说：每一个节气，都是对生命往来的呼应。于此，我深为赞同。只是，就个人观察发现，对草木、庄稼和一些小生灵而言，节气带给它们的境遇，似乎有着天壤之别。

不同于起霜后虫鸟的凄凉状，霜染下的草木，会显出另一层美。且不说秋霜宛如精灵的笔触，在树叶上勾勒出一幅幅绚丽多彩的画卷，将叶的韵味渲染成一首首丝毫不逊色于春花的动人诗篇，就连那一丛丛在夏日疯长的狗尾草，也因晶莹分布于草叶上的霜花，有了别一番“蒹葭苍苍”的摇曳之美……

秋霜，不单是大自然的画笔，更是它手中挥动的巨椽，成为果蔬甘美的源泉。一旦经了霜，菜蔬瓜果立马就会华丽转身，变得内秀、润泽、绚丽、香美，以往稀松平常的青菜、白菜、萝卜，此时都成了人间至味。

一想到冬天餐桌上的热闹景象，负责操持全家老小一日三餐的外婆，心中充满了喜悦。老人家有她自己的表达，会说：“一落霜，青菜就变甜了。”这也是许多农家主妇共有的生活哲学，霜冻过后，青菜的菜梗变得透明，菜叶也变成深绿色，不仅少了春夏时淡淡的酸苦，还一天比一天变得软糯甜润。那份经历了风霜苦雨后，苦尽甘来的芬芳，最是让人唇齿留香。

由春及秋，霜是历经风雨走向成熟的标志，也是春播秋收奋斗之后的安稳。俗话说：“霜降至，收获忙。”在这个秋收最忙的季节，阡陌田埂间，除了一望无垠的翻滚稻浪，还有斜斜的、一字形排开、弯腰弓背割稻的农人身影。

刚刚收获的稻谷，犹如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。每当看到这些跳跃着喜悦音符，谱奏出的一曲曲“稻花香里说丰年”的美好诗篇，笑眯眯地站在田边的父老乡亲，个个都将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团盛放的菊花。

等到庄稼都已颗粒归仓，繁华落尽的四野，登时陷入一场浩大的沉寂中。谁也不知道，于这份深秋特有的旷远寥廓中，田野在想些什么。是在眷念果实累累的秋之盛事，还是在期盼白雪皑皑的冬之洗礼？